艾萨克·胡克的家在距离王宫不远的地方，上完课后他一般直接回家休息。但在听说瑞恩被国王狠狠骂了一顿、从书房里没精打采地出来之后，他好几次见到瑞恩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有的时候甚至说得手舞足蹈，不由得担心起了对方的精神状态，因此这几天一直借住在隔壁的空房间里。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他刚刚写完教案，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斜前方瑞恩的书房还未熄灭的灯光，叹了口气。瑞恩这几天一直很晚才休息，有的时候是为了修改赛克里特赫特的说明文件，有的时候只是瞪着桌面愣愣地发呆。爱德华数次把文件退回来，不仅要求大改，还要求第二天就提交回去，瑞恩几乎每天半夜都会被文书叫起来，逐字审查新的文件有没有错漏。就连胡克也对这种明显的打压行为义愤填膺，瑞恩却镇定自若，虽然因为疲劳脸色苍白了些，表情倒是和往常一样，没有忧愁的神色。他不知道的是，在唐郁嵩和他一样心疼瑞恩需要反复审核文件的时候，瑞恩冷笑了一声说：“比起导师让我修改毕业论文，爱德华这种程度简直算得上温柔体贴了。”
由于低估了瑞恩的坚强程度，艾萨克·胡克在窗边忧心忡忡地站了很久。那盏亮着灯的窗子静悄悄的，没有人影也没有别的响动，接着，光亮闪烁了几下，熄灭了。他仍然停留在窗前，凝视着黑夜陷入沉思，最后还是摇摇头，决定把这一团乱麻的局势放到一边。就算出师不利也没关系，至少他们开始行动了，比起以前坐以待毙的状况，已经好了不少。
他向床铺走去。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胡克一惊，快步走过去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瑞恩，穿着睡袍，光着脚，呼吸有些急促，急切地想要说什么。胡克警觉起来，紧张地问：“怎么了？”
瑞恩两眼放光地望着他，语速很快地问道：“老师，你记得我写的那篇论文吧？魔力的本质是，是能量的转化，或者说是扩大级别的转化。既然如此，有没有可能把外界的某种能量，直接转化为另一个物体上的另一种能量？”
胡克愣了一下，立马反应了过来，但他只是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瑞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问我会不会是爱德华他在庭院附近的某个地方点燃木柴，再偷偷把燃烧的热能直接转移给井水？”
瑞恩点点头，但看到老师的反应如此平淡，自己也猜到了大约不可行。胡克继续解释道：“你难道没有听过伊卡勒斯的传说？”
瑞恩和躲在一旁偷听的唐郁嵩同时心道一声不妙。瑞恩毕竟是穿越来的人，对这个世界家喻户晓的故事并不了解，很容易露出马脚。好在胡克大概是当老师当习惯了，并没有在意，继续讲了下去：“传说一千年前有一位举世闻名的大魔术师伊卡勒斯，他提出了和你类似的猜想并做了实验。他点燃了大量的木柴，试图从燃烧的火焰中获得魔力，再输出到人力车上。结果证明人体作为大量魔力的载体是不可行的，他被过量的魔力活活烧死了。”
瑞恩在心里感叹了一声这大概就是异世界的万户，为探索精神英勇献身。唐郁嵩没心思想别的，只是失落地叹了一口气，毕竟这个解释是他刚刚福至心灵想到的，如今被证实不可行，实在是隐藏不了失望的心情。瑞恩还算平静，问道：“那如果只是从其他能源中获得少量魔力呢？如果爱德华从外界尽量吸收了临界值的魔力，但不至于伤害到自身，大约能做到什么地步？”
胡克心算了一下，回答道：“算上他自身的水平，再注射一点魔力促进剂，再尽可能吸收魔力的话……差不多能做到让喷出来的水蒸发的地步吧。但按照你对那晚发生的事情的描述，他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做到又让水喷出来又让水蒸发的。”
瑞恩低下头沉吟了一会，最后点点头，和老师道了谢。胡克问他：“你还是觉得爱德华的奇迹是造假？”
瑞恩讪讪地笑了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胡克猜到他这种态度的缘由，忍不住说：“我听说国王陛下刚因为这事骂了你一顿，你居然还这么固执。”
“骂了我一顿？”瑞恩看起来有点困惑，“倒也没那么夸张，我觉得当时气氛也不算太差。”
胡克眉头一皱，心说这莫非又是爱德华故意散布的谣言，但又觉得瑞恩这个性格大概也不太会读气氛，索性不再追问下去。他谨慎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其实我也觉得事有蹊跷，但你这个追查的思路不对。在那里苦思冥想原理是没有用的，最好能找到直接的证人，找一找和爱德华有关系的人。现在，收集证据比推理更重要。”
瑞恩了然地点了点头，和老师道了晚安，踮着脚走回去了。
这就是为什么瑞恩会多次吃力不讨好地出现在以爱德华阵营为主的社交现场。唐郁嵩收集的信息终于派上了用场，瑞恩只好一边应付堆积如山的文件，一边在宴会之间周旋。今天是某位伯爵在社交季的末尾举行的一场例行宴会，瑞恩托德拉诺尔和对方打了招呼，直接大摇大摆地去了。走进会场和主人寒暄几句之后，他就只能像个立牌一样无言地站在门边，手里拿着一杯度数很低的香槟，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斜靠在大厅的一角看着谈笑的众人。宾客们不是三三两两地与熟识的人聊天，就是密密麻麻地围在爱德华身边不停地恭维他的伟业。瑞恩本来根基就薄，此前因为见到国王对蒸汽机赞赏有加而有些动摇的贵族们，在听说前几晚陛下对瑞恩大发雷霆之后，又墙头草一般地倒回了爱德华的身边。有几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知道此刻还不到表态的时候，索性声称秋冬之交感染风寒，推脱了爱德华和瑞恩同时到场的一切社交活动，结果就是瑞恩身边空无一人。这结果到底有多凄惨，从爱德华笑得有多开心就能看出来。后者正和一群人谈笑风生，目光越过人群，无意间发现瑞恩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作为胜利者，他有足够的肚量表现得大度一点，于是他露出一个刻意过头了的友好微笑，向瑞恩举了举杯。
瑞恩回了他一个得体的笑容，但没有与他隔空碰杯。他啜饮着甜酒，说：“下里巴人。”
“人外有人。”唐郁嵩说。
“人外有人。”瑞恩说。